文丨邢予青 日本国立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经济学教授
在“美国的解放日 ”4月2日,美国总统唐纳德·特朗普举着一个写满了“对等关税”的牌子,向全世界发起了贸易战 ,并傲慢地警告其他国家“不要报复,否则将受惩罚” 。此后,中国是唯一一个针锋相对反击特朗普关税霸凌的国家。
为了让美国看在盟国的面子上尽快取消关税,日本政府两次派代表团去华盛顿磋商 ,却无功而返。中国的谈判代表团没有去华盛顿磋商,而是在中立的瑞士与美国进行谈判 。结果特朗普政府同意把从“解放日 ”开始累积的高达125%的对华关税降到10%。显然,在中美贸易战的第一回合 ,特朗普眨眼了,中国先胜一筹。
《华尔街日报》在5月12日发表的评论文章中称,特朗普急急忙忙把刚盖好的关税墙拆得就剩10%的地基 ,显然是“投降”而不是“胜利”。但是任何评论与现实,都不妨碍这位“交易大师”向全世界宣布这是一个“伟大的交易 。 ”
特朗普把关税当成治国神器,不断挥舞大棒向中国施压 ,源于他和他的团队对于中美贸易关系的错误理解。他们对中国产品是如何进入美国的市场,“Made in China”为何在美国所向披靡的看法,依然停留在化石时代。在特朗普和他的团队的镜像中 ,美国就是一个怀揣5000亿美元的土豪采购商,中国则是一个产能过剩,为产品卖不出去而焦虑的供应商 。因此,美国可以随便以关税的方式索取回扣。它高兴了就要10%的回扣 ,不高兴了,就把回扣的比例提高到54%;因为中国忽视了美国的警告,拒绝了这些无理的要求 ,它就恼羞成怒把回扣提高到125%,幻想中国不仅会把货白给美国,还要再倒贴25%。这样的思维显然是错误和愚蠢的 。
中国产品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美国的千家万户 ,并被美国消费者喜爱,是因为中国企业融入了全球价值链,“Made in China”是沿着全球价值链顺利进入美国市场的。许多美国跨国公司就是构造和运作这些全球价值链的企业 ,中国的企业则是这些全球价值链的合同制造商和组装商。中美企业在每个产品的价值链上分工明确:美国的企业负责产品的研发 、设计,以及在美国的营销 。中国的企业负责把产品制造好,组装好。
美国的企业负责把这些产品卖给美国的千家万户,并不停地通过技术革新、产品设计革新、以及扩大销售网络 ,来刺激美国人的需求:让美国消费者觉得5双耐克鞋不够,需要10双;2个布娃娃不够,需要30个;不用最新的iPhone就是不酷 ,赶不上潮流,不好意思出门见朋友。中国的企业则负责投资扩充产能,满足不断被美国企业刺激的需求 。这就是以全球价值链为基础的中国对美出口的实质。我在《中国出口之谜:解码全球价值链》一书中 ,对此有详细的论述。
因此,当特朗普把对华关税增加到125%,首先尴尬的是美国的苹果公司。在郑州组装好的iPhone是苹果公司的产品 ,苹果公司不可以因为这些产品的关税是125%,就拒绝接受这些产品,然后改卖三星在韩国制造的手机 。美国运动鞋老大耐克公司在中国有100多个合同加工厂 ,耐克公司也不可以因为125%的关税,违约抛弃订单向日本的ASICS求救,改卖日本制造的ASICS运动鞋。
美国零售业龙头老大沃尔玛在中国有5万家合同供应商,为它制造“Made in China for Walmart ”的产品。这些中国企业每年销往美国的几百亿美元的产品 ,是通过沃尔玛在美国的450家零售门店卖出的,而不是像《推销员之死》中可怜的米勒,挨家挨户敲门向消费者兜售产品 。特朗普可以轻松地说:“美国的孩子没有必要有30个布娃娃 ,2个就可以了。”但是,沃尔玛不可以告诉它的股东,因为关税太高 ,沃尔玛没有必要每年在美国卖4420亿美元的货物,只卖它的十五分之一就可以了。
1990-2018年的超级全球化时代,形成了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全球制造业价值链 。它把中美企业捆在一起 ,形成了一荣俱荣 、一损俱损的局面。这一局面在短期无法改变,也许在长期可以改变。但是,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说过:in the long run we are all dead. 因此 ,当特朗普的关税大棒导致从中国进口的产品成本暴涨,或者订单下降时,首先伤害的是以中国为组装和制造基地的美国的企业 。它们或者无货可卖,或者要支付高昂的关税成本。全球价值链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回旋镖 ,让美国企业也成为特朗普关税的牺牲品。为了美国企业的利益,特朗普不得不拆掉自建的关税墙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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